家训经典

    家训经典

    顾炎武(四篇)

    顾炎武在这几篇文章里,认为家事以“俭”为本,戒奢侈;以贵善为要;占置田宅对子孙没有什么好处;以分居异财为耻等。

    一、家事

    孔子曰:“居家理,故治,可移于官。”子木问范武子之德于赵孟,对曰:“夫子之家事治,言于晋国,无隐情;其祝史陈信于鬼神,无愧辞。”子木归,以语王。王曰:“宜。”其光辅五君,以为盟主也。夫以一人家事之理而致晋国之霸,士大夫之居家,岂细行乎?

    «史记»之载宣曲任氏,曰:“富人争奢侈,而任氏折节为俭,力田畜。田畜,人争取贱贾,任氏独取贵善,富者数世。然任公家约,非田畜所出弗衣食。公事不毕,则身不得饮酒食肉。以此为闾里率,故富而主上重之。”«汉书»载张安世,曰:“安世尊为公候,食邑万户,然身衣弋绨,夫人自纺绩:家憧七百人,皆有手技作事,内治产业,累积纤微,是以能殖其货,富于大将军光。”«后汉书»载樊宏父重,曰:“世善农稼,好货殖,性温厚,有法度。三世共财,子孙朝夕礼敬,常若公家。其营理产业,物无所弃;课役童隶,各得其宜。故能上下戮力,财利岁倍。”今之士大夫知此者鲜,故富贵不三四传而衰替也。两家奴争道,霍氏奴入御史府,欲蹋大夫门,此霍氏之所以亡也。奴从宾客,浆酒藿肉,此董贤之所以败也。然则今日之官,评其先考之«僮约»乎?

    二、田宅

    «旧唐书»张嘉贞在定州,所亲有劝立田业者,嘉贞曰:“吾忝历官荣,曾任国相,未死之际,岂忧饥馁?若负遣责,虽富田庄何用?比见朝士广占良田,及身殁后,皆为无赖子弟作酒色之资,甚无谓也。”闻者叹服。此可谓得二疏之遗意者。若夫世变日新,人情弥险,有以富厚之名,而反使其后人无立锥之地者,亦不可不虑也。书又言:“马燧赀货甲天下,既卒,子畅承旧业,屡为豪幸邀取。贞元末,中尉杨志廉讽畅,令献田园第宅。顺宗复赐畅,中贵人逼取,仍指使施于佛寺,畅不敢吝,晚年财产并尽,身殁之后,诸子无室可居,以至冻馁。今奉诚园亭馆,畅旧第也。”王锷家财富于公藏,及薨,有二奴告其子稷改父遗表,匿所献家财。宪宗欲遣中使,诣东都简括,以裴度谏而止。稷后为德州剌史,广赍金宝仆妾以行。节度使李全略利其货而图之,教本州军作乱,杀稷,纳其室女,以伎媵处之。吾见今之大家,以酒色费者居其一,以争阋破者居其一,意外之侮夺又居其一,而三恒之子孙微矣。

    三、士大夫容僧尼

    «册府元龟»唐玄宗开元二年七月戊申,制曰:“如闻百姓家,多以僧尼道士为门徒,往还妻子无所避忌。或诡托禅观,妄陈祸福,争涉左道,深斁大猷。自今以后,百官不得辄容僧尼道士等至家缘吉凶,要须设斋,皆于州县,陈牒寺观,然后依数听去。”仍令御史金吾,明加捉搦。

    四、分居

    宋孝建中,中军府录事参军周殷启曰:“今士大夫,父母在而兄弟异居,计十家而七。庶人父子殊产,八家而五。其甚者,乃危亡不相知,饥寒不相恤,忌疾谗害其间,不可称数。宜明其禁,以易其风。”当日江左之风,便已如此。«魏书•裴植传»云:“植虽自州送禄奉母及赡诸弟,而各别资财,同居异爨,一门数灶,盖亦染江南之俗也。”隋卢思道聘陈,嘲南人诗曰:“共甑分炊饭,同铛各煮鱼。”而«地理志»言:“蜀人敏慧轻急,尤足意钱之戏,小人薄于情礼,父子率多异居。”«册府元龟»:唐肃宗乾元元年四月,诏:“百姓中有事亲不孝,别籍异财,站污风俗,亏败名教,先决六十,配隶碛西,有官品者,禁身。闻奏。”«宋史»:太祖开宝元年六月癸亥,诏:“荆蜀民祖父母、父母在者,子孙不得别财异居。”二年八月丁亥,诏:“川峡诸州,察民有父母在而别籍异财者,论死。”太宗淳化元年九月辛巳,禁川峡民,父母在出为赘婿。真宗大中祥符二年正月戊辰,诏:“诱人子弟析家产者,令所在擒捕流配。”其于教民厚俗之意,可谓深且笃矣。«辽史»:圣宗统和元年十一月诏:“民有父母在,别籍异居者,坐罪。”若刘安世劾章惇,父在别籍异财,绝灭义礼,则史传书之以为正论。马亮为御史中丞,上言:“父祖未葬,不得别财异居。”乃今之江南犹多此俗。人家儿子娶妇,辄求分异;而老成之士,有谓二女同居易生嫌,竞式好之道,莫如分爨者,岂君子之言与?«史记»言:“商君治秦,令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,倍其赋。”文言:“秦人家富子壮,则出分;家贫子壮,则出赘。以为国俗之敝。”而陆贾家于好畤,有五男,出所使越得槖中装,卖千金,分其子,子二百金,令其生产。陆生常安车驷马,从歌舞、鼓琴瑟,侍者十人,宝剑直百金,谓其子曰:“与汝约:过汝,汝给吾人马酒食,极欲,十日而更。所死家,得宝剑、车骑、侍从者。”后人或谓之为达。至唐姚崇遗令,以达官身后子孙失荫,多至贫寒。斗尺之间,参商是竞。欲仿陆生之意,预为分定,将以绝其后争。呜呼!此衰世之意也。

    汉恒帝之世,更相滥举。时人为之语曰:“举秀人不知书,察孝廉父别居。”当世之俗,犹以分居为耻。若吴之陈表,世为将督,兄修亡后,表母不肯事修母,表谓其母曰:“兄不幸早世,表统家事,当奉嫡母。母若能为表屈情,承顺嫡母者,是至愿也。母若不能,直当出别居耳。”由是,二母感悟雍睦,可以见东汉之流风矣。

    «陈氏礼书»言:“周之盛时,宗族之法行,故得以此系民,而民不散。及秦,用商君之法,富民有子则分居,贫民有子则出赘,由是其流及上,虽王公大人亦莫知有敬宗之道。浸淫后世,习以为俗。而时君所以统驭之者,特服纪之律而已。间有纠合宗族,一再传而不散者,则人异之,以为义门,岂非名生于不足欤?”

    应劭«风俗通»曰:“凡兄弟同居,上也;通有无,次也;让,其下耳。”岂非中庸之行?而今人以为难能者哉。

    张公艺九世同居,高宗问之,书“忍”字百余以进,其意美矣,而未尽善也。居家御众,当令纪纲法度截然有章,乃可行之永久。若使姑妇勃谿、奴仆放纵,而为家长者,仅含默隐忍而已,此不可一朝居,而况九世乎?善乎浦江郑氏对太祖之言曰:“臣同居无他,惟不听妇人言耳。”此格论也,虽百世可也。

    唐玄宗天宝元年正月敕:“如闻百姓有户高丁多,苟为规避,父母见在乃别籍异居,宜令州县勘会,其一家之中有十丁已上者,放两丁征行赋役;五丁已上,放一丁,即令同籍共居,以敦风教。”其赋丁孝假与免差科,可谓得化民之术矣。

    ——«古今图书集成•明伦汇编•家范典»